2022-06-03 10:37:15 信息编号:K217994 浏览次数:75
将诺奖级的先进技术与食品饮料的巨大市场结合,听起来并不是坏主意。可本应是双份的快乐,为何会引起巨大争议呢?
1、肉非肉,菜非菜
为了能在消费者舌尖上的市场撕开一条口子,应用合成生物技术的消费品公司们,思路不说是百花齐放,也足称得上各显神通,有些公司的路子更是堪称狂野。
起床来杯咖啡提神?好的。Compound Foods和Atomo Coffee是两家尝试通过合成生物技术生产人造咖啡的企业。简单来说,这两家公司通过微生物和发酵技术来复现咖啡的香气与味道,而咖啡因则提取自回收而来的农作物副产品——换言之,这种饮品闻起来像咖啡,喝起来像咖啡,也同样能提神,但唯独和咖啡豆毫无关系,因此得了个“无豆咖啡”的诨名。
早餐一杯奶?可以。美国公司Perfect Day通过基因编辑技术调整微生物群,并在生物反应器中发酵的方式生产乳蛋白(包括酪蛋白和乳清),而非传统工艺从牛乳中提取。相较于不是真正意义上“奶”的植物奶(比如燕麦奶),这种人造乳制品的口感更接近真奶且营养成分没有本质区别,还不含乳糖和胆固醇 。
当然,若生产“假”牛奶不够有趣,合成生物公司芝诺科技还将目光投向了母乳。公司通过发酵工艺制备HMO(母乳低聚糖,人类初乳中的一类重要物质),作为婴儿配方奶粉的添加剂,让奶粉的营养价值更接近真正母乳。
夜深人静想要小酌一杯?没问题。丹麦公司EvodiaBio通过改造酵母菌,在发酵罐中成功生产出了单萜类小分子化合物,也就是啤酒花特有的香气,从而复现了能够假乱真的无酒精啤酒。就如同人造咖啡一样,这种“假”啤酒同样拥有真啤酒的一切风味,唯独没有添加天然啤酒花。
至于人尽皆知的人造肉,Impossible Meat、Beyond Meat、Future Meat等明星公司大放异彩,国内方面也成立了许多人造肉创业公司,例如星期零、HEY MAET等等,就连像安琪酵母和双塔集团这样的上市公司也想来分一杯羹。
不过我们在这里还是需要澄清,人造肉其实包括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
植物肉:这也就是我们目前经常见到的人造肉,是以植物蛋白为基础,搭配其它配料与加工技术,使成品的质地与口感尽可能的接近真肉。植物肉并非真肉,可简单理解成工艺先进,科技含量高的“素鸡”;
细胞肉:也称培植肉,是通过生物工程,利用动物干细泡在体外培养获得的肌肉细胞组成的100%真肉,只是获取过程不涉及屠宰。不过细胞肉的生产工艺相较于植物肉非常不成熟,所以在市面上不太常见。
合成生物技术在食品饮料领域的商业落地逻辑极其简单直接,核心思想总结起来不过四个字:以假乱真,即通过新的技术取代传统生产工艺,生产在某些方面超越天然产物的人造食品(价格/营养/能耗等)。
2、周期短,见效快
能引得无数商业公司竞折腰,当然是因为有钱赚了——赚什么钱另说。
首先就是门槛低。这些公司主要关注产品本身而非技术,生产的均是一般消费品,市场规模极为巨大,机会很多。生产食品饮料对研发能力的要求比专门从事技术研发的平台型公司低一些,而和前沿领域的产品型公司相比,产品研发难度也不算高——用大豆做个假鸡胸肉,再难还能难过开发靶向药物或者固氮微生物?
其次是商业化比较容易。消费品的一大特征,就是易于包装——只要打广告撒的币够多,优惠力度够大,把产品卖出去本身并不难。而此类产品在市面上相对少见,对消费者有较强的的新鲜感,又让恰当的营销活动事半功倍。
这些产品,在国内市场往往会大量加挂“健康”“低卡”“无糖”“素食”之类的标签,以迎合近年兴起的“健康饮食”理念。而海外品牌的营销话术则会更频繁提及“降低碳排放”“环境友好”“人道关怀”“不伤害动物”“节约XX公斤水”等等,例如Endless West的产品宣传,就会特地强调自己的威士忌不需要木桶,可以减少**伐森林,显然也是海外消费者比较关心的社会性议题。
通过这种方式,搭配线上渠道强大的消费者触达能力,合成生物产品很容易影响消费者心智,引发冲动消费,而消费者也愿意为这些形式新奇的产品支付额外的溢价。
凭借这类方式,合成生物公司可以在很短的周期内培养一个新消费品牌,至少在短期实现业绩的快速增长,出货量也会很好看,甚至还能在一些电商购物节的细分品类榜单上名列前茅。在这方面,人造食品品牌与采用传统生产工艺的新消费品牌别无二致。
另一方面食品饮料行业的供应链也更加简单,中间环节不多。合成生物公司即使不独立运营,选择成为其它知名品牌的供应商也算不上难。
3、消费者,市场的终极决定者
我不是素食主义者,生活中也算不上环保主义人士,然而作为长期关注可持续农业和健康食品的消费者,对于细胞培养肉这个新兴事物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困顿之情。那么我的“犹疑”从何而来?我决定在自己的朋友中做一个对于细胞培养肉直觉态度的小调研。
我选择了大概10位亲友,年龄在14岁到75岁之间,职业范围覆盖厨师、美食家、公司白领、市场公关、投资人、科研学者、退休人员、学生等,他们同样既非素食主义者,也没有极端环保主义倾向。
我首先给他们大致普及了细胞肉是怎么回事,然后提出的问题是:“抛开价格等因素,仅从个人感受来说,在常规养殖的动物肉和细胞培养肉之间,你会如何选择?”调研结果显示,他们中大约一半左右明确表示会选择常规动物肉,另外几位则表示愿意尝试细胞肉,但总体来说他们的观点并不完全冲突,只是表达角度可能有所不同。
“我倾向选择动物,” 美食评论家Fenny说,“这已经不是加工食物了,是人造食物,即便从健康角度来说,也要避免深加工的食物。”
“在未受污染的前提下,我选真动物肉,因为细胞肉不是自然生成的。”我的父亲如是回复。
“站在健康角度,我建议还是多吃点植物蛋白,少吃点动物蛋白。”好好吃公益实验计划发起人施艳说。
“我个人不会选择细胞基的肉,我宁愿少吃肉,也不会因为嘴馋而去吃很多细胞肉,”长期从事社会影响力投资并关注食品和健康的投资人方誉瑾表示,“人类最重要的功课是控制各种**。”
“细胞培养肉虽然在科技方面是人类进一步探索减少碳排放而开发的食物,从科学进步角度我是非常鼓励和提倡的,”长期践行可持续餐饮的厨师Brian Tan表示,“讨论到食用,我个人愿意尝试,但是会否改变我的食用习惯,要权衡进入人体会后有怎样的影响。如经科学证明对环境和人类有益,我不会拒绝,这与我对昆虫饮食的态度是一致的。”
“从未来长远来看,这是可持续的另一种方式,”餐饮媒体人兼料理研究家Kimi表示,“如果是下一代人,应该会完全接受,但我这一代还是更喜欢新鲜动物肉多一些,不过我个人蛮愿意试一试的。”
“我对细胞肉完全开放,主要看价格、口感,”从事公关行业的Angela表示,“植物肉、细胞肉都是(未来食物)方向,消费者通常会用脚投票,好吃不贵就有市场。”
4、如鲠在喉的问题
如果单一站在环境影响、科学逻辑以及当下纯粹的商业角度来看,我可能不得不对细胞培养肉投支持票。然而对我而言,如鲠在喉的问题并没有因此消失,尽管这些问题在目前可能还没有确切答案。
首先,脱离生命整体和自然生态系统的肉类食物是否真的可以大规模替代自然环境孕育下的、富有活力的健康生命食材?
细胞培养肉是基于现代营养科学对于各种营养成分的认知,如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矿物质等,构筑的人工培育的新食品。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把局部从整体中割裂开来,仅仅视作我们所能够认知的细胞的堆积、营养成分的叠加,对于作为有机的生命整体在局部构造中所起到的作用是完全忽略的。
然而,这些功能与作用是否真的不存在?它们又是如何作用的?对于食品的风味、健康是否产生影响?
同样,当我们把一个原本自然孕育而生的生命体从生态体系中完全脱离,采取彻底封闭的实验室方式生产,不再让生命去感受阳光、雨露以及食物链条中所积攒和传递的能量,这样的食物是否还可以被称作具有食物内核的“真正”食物——尽管它们的长相或者所含元素和我们认知的食物高度相似?
自然农业从业者都清楚,一方水土养一方物、一方人,即便同一区域、同一生命,它们在不同时间、不同环境条件下所产出的成果也是丰富多彩的,这样的多样性作为食物进入人体时,是否也在构筑我们身体的健康?那么,复制拷贝生成的食物是否会存在极度单一性的缺陷?
在自然界和人类漫长的进化历程中,我们作为食物链条的一部分而存在,如今,我们将自己从这个食物链条中完全、彻底的剥离出来,这样的行为是否是明智的选择?是否会产生不可预知的后果?
其次,细胞培养肉高度集约化所带来“高效”是否是真正“高效”?
当农业或乡村仅仅被视为承担人类食物供给的生产基地这一单一功能时,集约化、规模化的工业体系看起来具备无比的效率优势。工业化的思维是一种社会分工、高度抽象、将各种核心要素抽离出来,重新构筑新体系的方式,在这种至简模式下,目标清晰明确,围绕目标所达成的效率也空前提升。
然而,食品供给本应是农业或乡村功能的一部分,从自然中获取食物是人们与自然沟通的方式与桥梁。当我们通过友善的耕作与养殖方式,与自然形成和谐互作时,由此带来的生态效益可能远远高于食物获取本身的价值。这些生态效益包括土壤、水源、空气、生物多样性的改善。
在一个和谐生态环境中,工作的不仅仅是人,还有自然界的参与者——比如土壤中的微生物、自然中的各种作物以及飞鸟鱼虫等等——它们所转化出来的成果可能不仅仅是人的食物,还包括洁净的空气、优良的水质、活力的土壤等等。然而,在现代经济学体系中,巨大的生态效益处于被长期忽视状态——因为没有形成货币化计量,所以不存在“效益”。
当我们以完全工厂化的方式去生产人类的食物,也就从一个重要方面切断了人与自然沟通、互作的桥梁与渠道。将人从自然、生态中割裂出去,是否真的是最为“高效”的方法?
最后,以科技手段去解决人类无穷**的满足问题是否是可持续的终极解决之道?
在可以预见的、不久的将来,我丝毫不怀疑细胞培养肉的成本可以达到常规养殖肉类产品的几分之一,这是由高度集约化工业的天然特性所决定的。然而,不断被轻易满足的**是否可以真的帮助人类迈向更可持续的未来?让人们过上更为健康、幸福的生活?恐怕未必。
一种极大的可能是细胞肉反过来刺激生态养殖肉类的价格飙升,或者让一些天然养殖或是野生的肉食更加因稀缺而被哄炒,并无形中制造了人类在食物选择方面的极度不平等或阶层化,让天然食物成为少数人才能享有的奢侈品。
科技与工业化的方式帮助人们从完全靠天吃饭的传统农业中走出,并且让大多数人摆脱了饥荒的威胁。然而,与此同时,过度的工业化、集约化也导致了大量环境问题以及潜在的人类食物健康的隐患。
“细胞农业尝试以科技解决问题,而这些问题最初恰恰是由科技所导致,” 我的一位从事生态农业13年的德国朋友Ben Schmehe博士说,“一方面,科技竭力帮助人类独立于自然,另一方面,科技又是人类的孩子,应该融入自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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